棉被盖好梦

捕风捉影小能手 汪汪大队立奇功

窗外的香樟树被刮得哗哗作响,无数黑色的种子落在石板路上,又四下弹开。下午两点的天暗沉沉的,像蒙了一层窗帘。妈妈的钢琴上也蒙着一层窗帘,虽然爸爸说那是罩布,在沈翊眼里,遮住了阳光的不就是钢琴的窗帘么。

他点了一下刷子和颜料,背上画夹,在玄关换鞋。沈爸爸的声音从卧室飘出,“快下雨,别出去了。”

沈翊拿上钥匙出了门,大门在身后啪嗒一声合上,把爸爸的声音截在门内。他沿着通境河越走越快,到了后来几乎一路小跑,脸上染上一层孩童特有的饱满血色。往前跑20来分钟有个桥洞,穿过桥洞就能到河的东边。沿河东岸是北江首屈一指的高档住宅区,漂亮的小别墅错落有致。

雨点跑得比沈翊脚步更快,地上深色的水痕从点连成块,又迅速地占领陆地和河水。

他跑进桥洞,把微微濡湿的画包和外套甩在地上,把头发捋上去看着墙壁上昨天留下的图案。浓烈的红色占据了一大块视野,第一眼看上去是无规则的乱涂,如果你能静下心来慢慢地看第二眼,第三眼,就会发现一种微妙的旋转和韵律在平面上流动。

在调色盘上调出浓重的灰蓝色,狠狠把刷子刺进那一片汪洋红海中。

妈妈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,房子里安静了43天。亲戚邻居讲什么妈妈出远门了的鬼话,七岁的他乖巧地点头。关上家门,爸爸知道他什么都懂,懒的骗沈翊,也懒的做任何基本生存之外的事情。吃饭睡觉,看着沈翊吃饭睡觉。妈妈带走了沈老师所有的热情和浪漫,沈翊敏感的心被颓废、安静和惶恐死死锁住,无畏的画笔洒向墙壁。

 

“哎,小朋友,你很有天赋啊,你的画画是跟谁学的。要不要跟我学画画?”一个四十多岁的叔叔在旁边问道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到他身边。

沈翊只顾着手里哐哐往上甩颜料,“我才不跟你学呢,都是条条框框麻烦死了,还是涂鸦自由。”

许意多教过很多孩子,沈翊是少见的极有天赋的孩子。观察着他每天来画画,沈翊渴望自由地表达自己,只是稚嫩画笔尚撑不起这么强烈的愿望。

 

顺着悠长的甬道传来杂乱的奔跑声和叫骂呼喊。沈翊停下刷子望向桥洞另外一侧,一颗红毛头颅冲破视线旋风般刮了过来,一脚踩在地上的帆布画包,潇洒地滑跪下去。几秒钟的时间里,后面几颗五颜六色的头颅追赶上来。

杜城扫了一眼张着嘴的小男孩儿和绊倒他的包,嘁了一声,捂着膝盖起身狂跑。

 许意多张臂把沈翊拦在身后,看着几个半大男孩儿跑过去。最后一个三十多的男人跑过来,简短问了声,“没事吧?”

沈翊摇摇头,看着这个男人又发足追了上去。许意多说:“这群孩子天天在外面打架疯跑,父母们也都不看着点。”

沈翊听到这话,默默心说自己有时候也恨不得找人打一架心里才能痛快点。可别人一瞧他漆黑滚圆的眼睛,白瓷样的娃娃,根本没人跟他打。画笔就是他的拳头,天昏地暗也碍不着他出来在墙上打架。

 

后来沈翊跟许老师开始学习画画,颜色从刀剑变成舞伴,勾起他的手在画布上舞蹈。画室外总有人透过玻璃看他,看柔和的阳光打在浓密的睫毛上,看棕色的头发上有一抹微微的亮光,看颜色怎么在他手下生出一朵朵瑰丽之花。沈翊画画的时候眼里只有画布和他的模特,线条,结构,透视,光影,色彩,厚薄,抽象,具象,他抬起手,落下笔。

艺术史上常有画家用妙笔记录历史,篡改历史。《马拉之死》,一个不同的视角,几个不同的单词就能让后世观众对于马拉——画家的朋友——的观感完全不同。三个谎言堂而皇之地面对大众几百年,微妙地操纵着他人的心灵。

沈翊曾给某些名流画人像,一些光线,一些线条,就能让客户看起来光彩四射,宛如羚羊挂角毫无刻意,是艺术家,也是小骗子。他不介意别人说他虚伪谄媚,因为伪饰的前提是你能识别真实。他绘画真实,也修饰虚假,抽象线条,也极尽绚烂之想象描述微米之境地。事实上,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人说什么,肆意享受这种用天才和专业训练垒成的游戏。

 

杜城那天问他,后不后悔到警局作画像师,他说不后悔。这话没有半分犹豫,完全发自真心。

七年前他坐在审讯室,连续几个小时高强度的审讯令他疲惫又生气。你们抓不到嫌疑人关我一个画家什么事情?

真相残忍,又高又壮的男人崩溃地对他大喊,愤怒和咆哮背后是脆弱和微弱的祈求,那一刻沈翊从心底开始慌了。引以为傲的大脑和双手背叛了他,迷雾中的女人像海妖一样束缚日日夜夜。挣扎中,他明白,找到她,救出他和他,或者永远地丧失自由。

画画不仅仅是艺术家的徜徉之地,他也可以用它来帮助现实中的,苦难中的人。操纵真实是一种游戏,而破除伪装找出真实令他觉得踏实。

 

杜城也让他觉得踏实。在谋杀犯的车上,蒋峰驴头不对马嘴地问着吃饭的事情,沈翊几乎崩溃,内心哀号老子难道命丧今日。杜城接过电话,一切都有了转机。在人肉炸弹的背后看到杜城汗湿的脸,沈翊从没有觉得这个家伙这么帅。

 

这个家伙捏着一张狗狗便利贴晃到办公室嚷嚷:“沈翊你啥意思,说谁是狗呢?”沈翊抬头笑笑,李晗跟着这个目光肯定地点点头。第二天沈翊打开包,笔袋上贴着一只炸毛猫,看起来作者还挺有“天分”。

 

出警捉嫌疑人总不会那么顺利,捕风捉影小能手碰上硬茬子也只能咬牙往上撞,肩膀上的伤口一个月将将好全乎了。杜城晃过来坐在他侧面的桌子后,看他画嫌疑人模拟像,碳粉在夕阳下闪烁着细碎的光。沈翊侧身去拿削笔刀,牵扯到肩膀还是酸痛。杜城非常有眼色地替他把刀拿过去,“我想了想,还是要对你特训,特别是近身格斗这一块儿。”

沈翊痛苦地回想了一下在警校的格斗课,摇摇头,刘海甩出一个不羁的弧度。带着热气的手指帮他把头发向旁边梳了梳,顺势锁住脖子,“嫌疑人就算没拿刀子,这么锁住你你咋办?没有身高体能优势,还不赶紧把力量技巧提上去。”

沈翊刷地睁圆眼睛,想扭头但是被卡得死死的,气哼哼地说:“你说我矮?我完全是平均正常身高,所有犯人都跟你似的长一米九啊。腿那么长公务出差坐火车很舒服么?”

 

杜城懒得跟他争辩,下了班把人拎到训练场,一力降十会,管你怎么说。

最基本的鞭腿,侧踹,抹脖摔一遍又一遍地练,杜城说:“最基本的这些你练一万遍比练那么多招式有用,危机关头控制住别人,能脱离别人控制就行。”

沈翊的白T被汗水湿透,躺在地上起不来。场边的蒋峰伸手把他拉起来,笑道:“沈老师好刻苦呀,要不我陪你练会?城队这练的也太狠了。”

杜城一把把人撞开,“去去去,有你啥事儿?”

蒋峰一拳搡了过来,俩人嘻嘻哈哈切磋了几个回合,筋骨拉开浑身发热,回头一看,被特训的人早就溜没影儿了。

 

沈翊周末被拉到杜城家,面对一个小型标准训练场,他木然地想,杜城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,真的。

几个月训练下来,沈翊的进步十分显著,臂膀上肌肉线条愈发清晰。看着他双眼闪闪地不断找机会挑衅绊倒自己,杜城脚下停了停,如愿摔倒在软垫上。要在适当的时候给人以鼓励,他想。

沈翊压死他的肩膀手臂,膝盖顶在对方腰窝,兴奋地问:“最近我练得怎么样?”杜城用另一只手捶捶地板表示认输,浓黑的眉毛挂着汗珠,翻身坐起来重重点头。

阳光照进来有一点温柔的余辉,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,血液奔腾着流过耳廓冲向大脑。沈翊伸手摸了一下刚才他在地板上被压出的红痕,莫名奇妙俩人就抱在了一起。诚实地说,不算莫名其妙,两人在铜城案告破之后心照不宣,只是少一个时机。

画家柔韧的手指和白到发光的腰,漆黑的瞳仁和颤抖的睫毛,杜城的长腿这次发挥出了所有效用。

 

倾姐邀请他去家里吃饭,轻松说道:“我再也不用忙着给杜城安排相亲了,谢谢你哦沈老师。”沈翊低咳几声,耳朵又热了起来。杜城把姐姐推进厨房,说:“先刷碗先刷碗,等会再说。”回过头来摸摸沈老师的耳朵,揽着人上了二楼。

 

沈翊走过长长的走廊,又几步倒退回来,看着墙上的一幅画,新奇地问道:“这是……”

杜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说:“是我妈妈,前几年找人画的像,他俩很满意就挂在这里了。”扭头看看他又看看画,猛然意识到了什么,挑起眉毛, 沈翊笑着点头.

原来他俩的交集,比那次审讯室的见面,还要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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